鑽漏洞的小聰明

        整件事情要從我的某課說起，這個課是經濟系大一學生的必修，選修人數上限為100人。或許是因為這學期全校只有這一門課和民法有關（本系必修除外），很多非經濟系的學生也有興趣，初選登記人數達到兩百多人，實際選上的100人中，有35人是外系學生。

        這堂課設定的加簽方式是讓學生向我索取授權碼，第一週上課時我拿了一張加簽單，共有20個名額，但現場要求加簽者竟有66人，即使我讓他們全員都加簽，也將面臨教室不夠大（僅仍容納116人）的問題。所以當下採取這樣的加簽順序：經濟系學生第一優先，這是當然，因為這門課是為他們開的；雙修或輔系經濟系者第二；其次為大四學生，因為離畢業較近，日後修習民法的機會較少；最後還有些許名額，讓大三學生加簽。處理至此，20個現有的授權碼已經發光，我要其餘沒拿到授權碼的學生（大三學生6人和大二以下40人）留下基本資料，若順利換到大教室，便補發授權碼給他們。

        後來換教室的願望沒實現，因為其他更大的教室 都有 老師在使用。因此我心懷愧疚地，準備發拒絕信給留下資料的學生，當我眼光重新掃過修課學生名單時，發現怪異的情形，明明我就沒加簽大二學生，怎麼名單上出現幾個？若是初選階段選上的就算了，但有三個名字和加簽單上的重複。難不成，有人謊報系級，騙取授權碼？如果是沒聽到我宣布的加簽順序，不符合資格卻不小心簽名，還可原諒，倘若是蓄意欺騙，就太糟糕。

        經過一些確認作業，三位中有一位是我誤會，他已表明雙修經濟系的身分，我也當場同意他加簽；第二位原因不明，但回信表示會遵照指示退選；最後一位，恐怕真如我所想像，是明知系級不符，卻不擇手段獲取授權碼者，因他在加簽單上填寫虛構的學號（自己是B97但填寫B96，末六位數是對的）和真實的姓名，而選課系統則把他真正的學號和姓名列了上去，一對照便現形。查出此情的當下，我還蠻氣憤的，沒想到最優秀的大學生，竟然會耍這種小手段。也許是個性使然，即使這是件微不足道之事，連違法都說不上，頂多是道德上的瑕疵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，但我卻無法視而不見。

        這件事一再讓我聯想到生活週遭無所不在的鑽漏洞行為，有在國外生活過的人應該能體會，在台灣你是多麼容易感覺受侵犯，起因就是你經常會遇到欠缺公德心和同理心，喜歡耍小聰明鑽漏洞的人。舉兩個例子：有一次我在7-11排隊買東西，有A、B、C三個收銀機，排隊的顧客甲和乙站在B後面排成一列，三個櫃台中有哪個先空出，就由排第一的甲過去結帳。很好，這是最有效、最公平的排隊方式，我也很自然地站到乙後面等待。但我後面某個白目的女人丙，無視於甲、乙和我這三個正在排隊的人，丙自作聰明地站到似乎快空出來的C收銀機前面，等到C前的顧客買完東西一走，就衝到C結帳。甲和乙看起來不太苟同丙，但也沒出聲制止；至於我，我當時想，這兩個排我前面的人都不說話了，我更不用多事；而店員，反正不管對象顧客是誰，他就只負責結帳而已，根本不在意誰插了隊。

        第二個例子也是便利商店，設有A、B二個收銀機，因為排隊等結帳的顧客太多，於是店家決定增開一個C收銀機來消化。於是店員站到C後面，朝著顧客大喊：「這邊也可以結帳喔」，然後，原本乖乖排隊的顧客，此時變得面目猙獰，彷彿暴民，無視於原來隊伍的順序，爭先恐後地衝往C櫃檯。目睹這番景象，我驚愕地說不出話來。赤裸裸的暴力在我身邊上演，眼尖先發現C櫃檯要開的人、衝得快的人、力氣夠大能把別人推開的人，就可以推翻之前排隊時建立好的秩序，先遂行自己的目的。而老弱孺，別想了，你們就慢慢排隊等吧。

        發生這些令人不愉快的場面，第一個要譴責的當然是那些「無視別人存在」的行動者。例如丙女一定是抱持著僥倖心態，覺得「排隊有很多種，在A、B、C三個收銀機前面各排一列也是一種方法」，「甲、乙這兩個人真是笨蛋，我不要理他們，我要採用自己的排隊法」。簡單地說，當遊戲規則可能有α、β…等複數種類，而人們處於一個採用何者尚不明確的情況中，這種耍小聰明的人會選擇一個對自己最有利的規則，破壞其他人已經建立「默契」。因為這種人很清楚，他打破的只不過是「默契」而非「規則」，並不會遭受太多責難，頂多是換來一句「小姐，我們排在你前面」的糾正，或者連這都沒有，他就成了最快完成目的的獲利者。

        第二個該譴責的，就是沒設定好明確遊戲規則的場域支配人。如果台灣的便利商店店員跟日本的相同，在新開C結帳櫃檯時說一句「請排在最前頭的顧客來這邊結帳」的話，問題就都解決了，我也不用看到便利商店內上演叢林賽跑大會的荒謬景象。又或者，當顧客不知道該排成一列好，抑或是A、B、C三列好時，店員一句話「請結帳的顧客排成一列」，不就能化解顧客無所適從尷尬場面？然而台灣的店員連這種最基本的協調能力都欠缺。

        在我的課堂內，我有幸可以設定遊戲規則。我不會像店員那樣責任放棄，任它變成弱肉強食的暴力森林。在日常生活中我感受到的暴力和侵犯，我不希望學生也在我管理的場域下遇到。我自問，如果，連這麼微小的道德或正義都不能維護，我們拿什麼去教別人，尤其是我嘴巴講的是維持社會公平正義的最基礎規範時？所以，我不會讓那位謊報／偽造學號的學生修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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