來北海道之前，在台灣沒看過雪，只有一次跟旅行團到瑞士鐵力士山，在七月時山頂上仍有少數的積雪，那狀態與其說是雪，其實比較像是開始溶解的刨冰。雪，對亞熱帶的台灣人來說，是神秘而遙遠的白色夢幻。
札幌下雪的季節有半年之久，從十一月到四月。據說札幌跟日本東北地方靠日本海的縣市相比，降雪量已算是少，但是數量已經足夠到供給每年的雪祭建造十幾公尺高的雪雕像。
我來到札幌第一次見到雪，是在某個寧靜的週末早晨。當時我剛從睡夢中醒來，窗外飄著無數雪白的碎片，以為是上天的惡作劇，一夕之間把蒲公英的白色毛毬全吹了開來。但是不對，我平常在路上沒看過蒲公英呀，難道是雪？可現在也才十月，怎麼可能？為了證實我的猜測，我開了窗把手伸出，試圖捕捉那些白色碎片。當我握住它的瞬間，它的形體立刻消失，只在掌上留下一片溼漉漉的水漬。它真的是雪。
那天的雪是該年的初雪，距離整個街道被雪完全覆蓋的日子，其實還有一個多月。札幌被雪遮蓋過後，彷彿變了個樣，日文有個說法叫「雪化妝」，拿來形容雪和都市的關係也頗恰當。如果人是一白遮三醜的話，都市恐怕也是如此。純白的雪蓋過了人工的、鄙俗的景物，讓它們看起來似乎都是朦朧而潔淨的。每年四月雪溶後地上總會出現大量醒目的垃圾，這告訴了人們雪是具有著強大的遮掩功效的。因為看不清，所以美。
初雪的回憶，是青澀而寂寞的。我在台北的家中住了二十年，不曾獨立在外生活過，第一次離開家，竟是到了國外。初雪這日是我來到日本後不過一個多月之時，面對語言的障礙、文化的隔閡，週遭又尚未有熟識的友人。雪的寧靜平添了我幾許落寞，美麗的事物映在哀愁的人眼裡，會有加倍的催愁力量。
那年之後，我對每年的初雪已沒有記憶。每年到了快下雪的時節，我都只會希望再晚點下或者不要下，因為雪的來臨意味著我將有半年無法騎腳踏車移動，而必須忍著寒風，時時刻刻面臨著打滑跌倒的惡夢。原來人的記性是如此的不可靠，感情的波濤也消逝迅速。
